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媒体称南科大与教育部门博弈面临摊牌
让南科大学生参加高考的思路,其实反映出教育部门和深圳市政府都对南科大在体制内走通“自授学位”这条改革路不看好。专家认为,此举甚至可以看出,教育部其实并不准备推进上述教改。
专家指出,南科大的去向,除了朱清时校长和学生的坚持,现在的关键,其实不在教育部,而在出资办学方——— 深圳市政府。但耐人寻味的是,后者在这场风波中却始终“沉默是金”。
南科大到了“最后时刻”
“如果深圳市允许南科大不走老路,宁可不要国家承认学历,而一段时间在体制外以非学历教育机构进行探索,南科大还保有继续推进改革的可能。”熊丙奇说。
朱清时坦言,南科大正在承受颠覆性压力。
5月27日,教育部新闻发言人续梅回应有关“南科大45名学生今年必须参加高考”传言时表示:任何改革首先要坚持依法办学,要遵循国家基本的教育制度,以制度来保障学生的合法权益。
南科大筹建4年,深圳市政府两度向广东省提交筹建申请,直至2010年底,教育部方批准筹建,但至今未获招生权。
今年3月,“不能再等”的南科大绕过高考统招体系、自主招收45名学生入学开课。
官方此次晦涩未明的表态,和来自校方的阶段性回应反复,使得这场高考风波在短短数日内呈非线性逻辑走势。
5月28日,朱清时主动联系安徽等外地媒体并表示,纳入高考轨道这一举动,将颠覆南科大改革核心。
就任南科大创校校长以来,朱清时多次表示,南科大教改实验的核心内容就是自主招生、文凭自授。
5月30日,朱清时接受广东本地媒体采访时表示:“我不表态。参不参加高考,由学生和家长自己决定。我们负责改革,但学生的前途要由他们自己决定。”
高考倒计时4天,6月3日,有报道称南科大已布置好两间考场,受访学生亦称,已接到学校通知,要求其参加高考。
6月4日,又据校方有关人士透露,高考期间,南科大将正常上课。
高考的主角——— 南科大部分学生,则早在5月30日,就以“私方”之名,通过网络发表公开信明确表示:教育部的决定,可以理解,但难以接受。
公开信的背景音乐,名“殇”。“这45名非常优秀的热血青年,拿他们一生的前途参加我们的教改实验。他们来参加,应该值得珍重。”朱清时在6月初最新一次受访时表示,学生的公开信让他最受鼓舞。
他同时坦承,南科大确有收到行政部门下发的文件。“当时上级找我谈话,告诉我说一定要按照教育部的要求来做,让学生参加高考。我当然据理力争,无效,但又不能让学校出面抵制。”朱清时说,“毕竟南科大是市政府办的,于是,我只能让学生自己选择。”
为回避,朱清时一度在外,至今未回南科大。
此前数日,朱清时就南科大未获教育部批准2011年度招生资格一事回应时亦提及,作为受聘校长,下一步会继续努力争取获得教育部认可。“但最终决定权在深圳市政府。”
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对记者表示,南科大的去向,除了朱校长和学生的坚持,现在的关键,其实不在教育部,而在出资办学方——— 深圳市政府。“如果深圳市允许南科大不走老路,宁可不要国家承认学历,而一段时间在体制外以非学历教育机构进行探索,南科大还保有继续推进改革的可能。”熊丙奇说。
熊丙奇认为,在政府愿意放权的前提下,尽快出台一个经深圳市人大审议,政府、教育部门、教授、学生等多方参与制订的大学章程,为时未晚。
沉默的政府出资方
如何既能顺利实现与上级管理系统驳接,又保证不受该系统影响、保持自身办学的独立性——— 是南科大教改之路上,一个始终围绕的命题与困顿。
记者注意到,截至6月6日,深圳市政府在整场风波中仍未有公开表态。
但5月24日,市政府常务会议审议通过的《南方科技大学管理暂行办法》,对南科大的定位表述为:南科大以实施全日制学历教育为主。
熊丙奇认为,这就意味着,深圳对南科大的设计,绝不是要走“非学历教育机构”的道路。
朱清时曾感慨,南科大遇到的都是黄灯,没有亮红灯叫停,也没有亮绿灯放行。
如何既能顺利实现与上级管理系统驳接,又保证不受该系统影响、保持自身办学的独立性——— 是南科大教改之路上,一个始终围绕的命题与困顿。
厘清学校与政府、教育部门之间的定位权责,熊丙奇认为需处理解决三层关系:
从教育管理部门争取下放行政审批权,进而在国家层面通过立法修法争取自主招生、自授学位权;通过合理设置大学治理结构,从地方政府争取财政和人事制度的独立性;在学校内部层面,实现行政审批权、教育权及学术权分离,即管评办分离。
熊丙奇认为,以上三个层面的关系困境,南科大皆有遭遇。
南科大学生受访时说,发表公开信缘于近期受到很大压力。有人曾找他们交谈,并给家长打电话,反复劝说他们参加高考。
学生公开信中对此亦有提及:我们学校面临的问题除了当下高考问题外,还有就是人事问题。
公开信称,由于学校相应的章程出台较缓慢,有些人并不理解朱校长的本意,将源自官场的恶劣习气带到了这所新鲜纯洁的学校,这是其一;其二,管理人员对教学活动不尊重。为了开会讨论一些问题,最近两次打断正常的教学内容,甚至还要停课复习。
另有南科大学生甚至坦言,由于南科大当初是由政府筹建,一大半的老师来自政府。“他们不考虑南科大的教育改革。”
这位学生认为,以校长朱清时为代表的“改革学派”,力量明显薄弱。正因如此,学生们才坚决要在这时站出来力挺朱清时。
香港科技大学创校校长吴家玮曾是南科大校长遴选委员会的成员,但他发现委员会只开过一次会。“放在国际上,那是要开无数次会的。”吴家玮说。
参照香港科大建校模式,一步到位建成一所高水平的研究型大学,是2007年深圳市委市政府为南科大确定的目标定位。
香港科大1986年成立筹备委员会,1991年正式开课,历时近5年;南科大2007年初开始筹备,2010年年底招收首批学生。
据吴家玮介绍,香港科大筹建的5年中,筹建委员会耗费近4年之力,才完成包括起草规章制度、招聘教授、与港督府沟通等工作,然后方进行招生办学。
吴家玮表示,香港科大筹建时期,当时的港英政府相当强硬死板。他们采取的对策,则是靠着智囊团队,主动制订科学详尽的办学方案,让政府看到可行性。
吴家玮亦曾向朱清时建议:组织智囊团队,解决与政府沟通等问题。因此朱清时2011年4月访美时,除招聘教授,也开始物色智囊团队成员。
只是,南科大筹建4年后,朱清时带着去行政化理念、风尘仆仆赴美选聘人才时,深圳市委组织部正在国内酝酿替南科大选拔正局级副校长。
熊丙奇在南科大获准筹建时即撰文认为,在我们急切等待南科大成立时,更应以理性的态度,关注南科大的每一步办学是否符合现代大学制度构建的要求。
“当下的问题是,深圳和南科大应将大学章程制定出来——— 这可让大家看到南科大将建立怎样的法人治理结构和内部管理体系。”熊丙奇指出。
2011年3月20日,南科大开学典礼上,朱清时特别提到,在深圳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,南科大已经制定并上报“南方科大管理暂行办法”和“南方科大理事会章程”,一旦批准,将“依法治校”,不再以行政权力治校。
根据5月12日当地媒体公布的深圳立法计划项目名单,其中并无“南方科大理事会章程”。
到底该不该高考
“让学生参加高考的思路,其实反映出教育部门和深圳市政府都对南科大在体制内走通‘自授学位’这条改革路不看好。”熊丙奇表示,“此举甚至可以看出,教育部其实并不准备推进上述教改”。
据熊丙奇介绍,按照目前高等教育管理体系和制度,这批学生如果不参加高考,将不能注册,进而难以获得国家承认的学历证书。
熊丙奇分析认为,朱清时期待的“自主招生、自授学位”改革,是能得到国家认可,即学校自授学位,并通过国家新的学历认证体系认证。但如果国家不认可,学校大不了成为一所非学历教育机构,计划外招生,按自己的教育模式培养。
南科大学生公开信称,在这里的同学绝大多数都怀着这样的心态:抛下铁文凭,捡起真本事。在现在无数毕业生疯狂报考公务员的情况下,我们从未担心过自己的职业和未来,因为我们都怀着一颗“实验”的心态,我们想在培养自己的创新思维和独立思考精神上作出努力。
南科大学生郄博宇在接受采访时表示,这封公开信确实由南科大学生集体发出,发出之前他们也都看过,这封信写出了45名学生的真实想法。
南科大开课前夕,有南科大学生曾告诉记者报考初衷:“入学前学校就告知了没有文凭的风险,有同学说来南科大就当是为高考、高校改革献身。我的想法其实很实际,将来我准备出国读书,国外很多大学本身也并不认可国内本科文凭。而南科大有知名教授和良好学习资源,报考竞争没有清华北大激烈,我觉得对我是一个很好的机会。”
“但南科大学生的自授文凭一旦获得国外大学或世界500强企业的青睐,却不被国内承认,不能参加公务员、研究生报考招考,这对于教育部门来说,就是一个极大的尴尬。”熊丙奇表示。
熊丙奇认为,这使得教育部面临一个新问题,即是不是要开一条口子,建立认证体系,来认证他们自授的学历?进一步,其他的学校是不是也可以不报招生计划、不接受专业审批,就自行招生,自发文凭呢?
南科大学生在公开信中对参加高考表示“难以接受”的同时,亦对教育部门的做法表示了“可以理解”:如果我们一所学校自主招生,撒腿跑在前面,把所谓的“一流”甩在后面,以后或许会有无数的高校如法炮制,那保证其他学校的质量就是一个问题。
熊丙奇称,如果南科大首批学生不参加高考,两年多后南科大筹建期满,即使国家授予南科大学位授予权,这些学生也不能被授予学位。为防后患,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些学生补一个程序。这对于深圳政府,对于教育部,都是好消息。
有南科大学生受访时表示,有老师早在5月已向大家“交底”,考试只是“走一个程序”,尽管不会为45名学生单独出题,但考试的成绩“只作为参考”,不会对大家有任何影响,对他们的录取率是100%。
朱清时则表示,教育部尚未批准南科大招生,南科大在高考中没有录取代码,无法填报志愿,如何在高考中招生呢?
“所以我是反对让我们的学生回去参加高考的。如果我们的学生回去参加高考了,我们最后通过什么手续来录取他们?”朱清时说。
“让学生参加高考的思路,其实反映出教育部门和深圳市政府,都对南科大在体制内走通‘自授学位’这条改革路不看好。走通这条路,意味着‘学位条例’必须全面修改,教育行政评价全部打破,真正实行专业评价和社会评价。”熊丙奇表示,“此举甚至可以看出,教育部其实并不准备推进上述教改。”
熊丙奇总结认为,深圳决定要把南科大办成学历教育机构,因此作出“急刹车”——— 让南科大回到传统大学成长的轨迹,对于举办者深圳市政府来说,才是最安全的。
吴家玮则表示,内地对高考的现状不满意,其实香港人也不满意自己的考试,美国也不满意他们的SAT,但不是几个人出的题就能胜过这么多年的专家班子。出错了怎么办?
吴家玮认为,自主招生是很重要,但要看自主在什么地方,考试要考、分数要有,不然如何判断学生质量?自主在于不同学校不同院不同系,可以设定不同的分数线,上线的学生还要进行面试。“这是在政府定的规章里面,一部分的自主权。”吴家玮同时强调。
熊丙奇对此回应称,他理解吴先生的意思,自主招生,是应该基于统一考试基础上的学校自主。但不同于香港,高考对于内地大学,不是自主招生的基础,而是学校录取的依据,以及国家承认学历的前提。因此,以此来分析南科大的学生要不要参加高考,就变成了“鸡同鸭讲”。
吴家玮同时强调,其实对任何单位来说,还是得先制定出一套规章制度,可以进行有效的约束。
“在政府很紧的规章里面,先把能自主的做到最好。不满意的地方,在不违反规章的情况下,寻找新的空间。不是照死规矩做,大家一起商量,把大学办好,一定能找到办法的。”吴家玮表示。
“‘殇’的意思是未成年就死去,如果我知道这个意思这么不吉利,我就不会把它作为公开信的背景音乐。”发表公开信的南科大学生5月31日在“南科大私方微博”上留言,“但是我想,有那么多关心着教育改革和南科大发展的人们,有这样一位把自己的心血倾注在这所学校上的好校长,还有我们这些学生以及准备报考我们学校的优秀学弟学妹,我们一定可以看着南科大茁壮成长。”
“对我来讲,我这么大年纪,家也在合肥,家庭成员都希望我尽快回去,如果没有实质意义的改革,办一个普通学校,完全可以找比我年富力强的人,我就没有在这里做的意义了。”朱清时6月回应高考风波时表示,他还想摸索一段,现在还不到下判断的时候。
“什么时候学生报考南科大不再只冲着朱校长个人的信誉,而是出于对南科大制度契约的充分信任,教改就成功了。”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博士张智对记者说。